谢小七觉得谢锦珠是疯了。
谢锦珠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。
在谢小七难以理解的注视下,谢锦珠把收集起来的松烟倒进装满水的大盆里,扶着盆边解释:“细烟上浮,杂质下沉。”
“洗烟是确保墨汁顺滑的关键,这一步不能省的。”
如果不设法把肉眼难以剔除的杂质去掉,会直接影响到使用的顺滑度。
那样就没法要价了。
谢小七看起来像是没听懂,拎着水桶就默默出门打水去了。
谢锦珠耸肩一笑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篱筛,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松烟轻轻舀出。
淘水洗烟的过程反复几次,再得到的松烟盖上一层纱布,放在在阴凉处自然风干。
等切好的胶片和松烟都风干到谢锦珠想要的程度,时间已转至两日后。
谢老太的病好得差不多了,拎着菜筐子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在往锅上放碗的谢锦珠,嘀嘀咕咕的:“煮了晒,晒了又蒸。”
“来来回回倒腾那么多次,弄一堆黑乎乎的玩意儿,吃饱了撑的糟践东西。”
谢锦珠装作没听到露出个笑:“奶奶这是要出门?”
“要不我去帮你?”
“你会干个啥?”
谢老太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:“少出去丢人,我现不起这个老脸!”
谢老太凭着一时痛快说完,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谢锦珠的反应,似有懊恼。
谢锦珠全然不在乎,慢悠悠地说:“那你自己慢着点儿啊,有事儿叫我。”
谢老太哑然一刹,气鼓鼓地走了。
等走出大门都没听到院子里的气急声,也没有摔打东西发脾气的动静,谢老太狐疑地砸了咂嘴:“真改性儿了?”
要是放在之前,家里甭管老少是谁,但凡说了一句不合心的话,谢锦珠势必是要大闹不止。
反正只要没闹出自己满意的结果,那就要搅得家里鸡犬不宁,谁都不得安生。
但最近谢锦珠的变化过于明显了。
二伯娘和谢五妮每日进出都要抽空刺她几句,就连谢老三都说她是胡闹不干正事儿。
但谢锦珠都权当是没听见,一点不恼。
虽然嘴里时不时蹦出的话有些呛人,却只埋头捣鼓自己的那一堆黑灰破烂。
这性子比起从前讨喜太多了。
只是......
谢老太阴着脸嘟囔:“改性儿了起什么用?”
“一个撑不起门楣的黄毛丫头,养着也是赔钱货,还不如早些打发嫁出去还能换些聘礼,谁稀罕啊......”
谢老太抱着一肚子的气去挖野菜。
谢锦珠的制墨过程也顺利推展到了下一步。
晒干的鹿胶被分出一部分装在大碗里,放进锅中大火蒸融。
蒸过的鹿胶倒进阴干的松烟里,谢锦珠袖子一挽就开始和胶。
和胶的过程类似于揉面,反复揉搓松烟直到成团凝结,表面还带有粗糙纹路的时候,就把事先称量好的朱砂倒进去。
最后的关键是鸡蛋清。
谢小七打水回来看到被敲进木盆里的鸡蛋清,脸比墨都黑。
“你知不知道...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
谢锦珠把分离出蛋黄的大碗塞进谢小七手里,认真道:“我知道这是奶奶都舍不得吃要拿来卖钱的。”
“我这个做好了比单卖鸡蛋值钱。”
谢家之前养的鸡都被原主嚯嚯光了,现在也没余钱再买鸡鸭的崽儿。
唯一的一只母鸡,是谢锦珠之前从苏伟胜那里抓来。
这只母鸡到了谢家以后,一天一个非常努力,靠着下蛋的功绩稳固了自己的地位。
实事求是地说,那只母鸡现在在谢家的地位,比谢锦珠本人都高。
因为母鸡天天下蛋。
谢锦珠只会糟践东西。
谢小七看着碗里的蛋黄一言不发。
谢锦珠低头揉墨团的同时,头也不抬地说:“敲都敲了,咱们晚上炒鸡蛋吃?”
谢小七早就习惯了这一幕,深深地看谢锦珠一眼,冷冷的:“我看你就是嘴馋的毛病又犯了。”
“想吃自己做,现在没人伺候你。”
谢锦珠百口莫辩地看着谢小七放下碗就走,半晌后哭笑不得地继续揉墨。
等加进去的东西完全揉进墨团,谢锦珠拿出准备好的树桩和棍子开始捶墨。
墨团要经过难以计数的用力捶打,烟胶才可以完全融合,融出流畅丝滑。
而这个过程不可以偷懒,也不可以省力气。
谢锦珠一边铆足了劲儿捶,一边翻转墨团,等胳膊都酸软到没法使劲儿了,捧着辛苦得来的墨团开始下一步。
分切压墨。
从墨团上揪出一块,揉搓成长条塞进小小的木盒。
木盒上方是谢锦珠自己做出来的压杆,被固定的一端压着院子里那个巨大的石磨盘。
借助磨盘的重量,谢锦珠坐跷跷板似的,坐在大木棍上反复捶压木盒。
墨条在盒子中被捶压成型,倒出来就是一块紧实的墨锭。
做好的墨锭放在铺了纱布的筛子上风干,谢锦珠又去重复以上流程。
筛子里的墨条铺出一小层时,外出做工的人陆续进门。
谢大伯围着筛子转了一圈,联想起之前忍痛买的墨块,惊奇道:“这就是你做的墨?”
他不识货,也看不出好赖。
不过这黑乎乎的长条,看着倒挺像是那么回事儿!
谢锦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:“是。”
“等把这些墨条都压好,再雕一下描个样子就差不多了。”
正儿八经的松烟墨其实还要加麝香之类的香料,甚至是加金粉,以保证色味都雅,这才是读书人追求的雅致精品。
但谢锦珠卖书的银子非常有限,买完了那一丁点儿鹿角朱砂,就真的一文不剩。
能做到这种程度,已经是耗尽全力了。
谢大伯注意到谢锦珠累得脸都白了,对谢锦珠十几年的溺爱,不受控制地死灰复燃起一丢丢:“放着我来。”
谢锦珠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。
可看到谢大伯巨力之下出奇迹,一把压出了自己十次都比不上的效果,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:“大伯很强。”
谢大伯失笑道:“这点劲儿算什么?”
“你大伯在码头上一次能扛三百斤的麻袋,一天能扛不少呢。”
谢锦珠由衷佩服的同时微微叹气。
要不是被原主吸血得太狠,谢大伯其实也熬不出这一身力气。
谢锦珠手上的活儿暂时交给谢大伯,自己也没坐下休息,反而是拿起被压成长条四方的墨条准备雕刻。
她现在买不起专用的刻刀,索性自己打磨了一块小铁片凑合用。
趁着墨条水分没干正好下手,谢锦珠的手上动得飞快,很快就在墨条上留下了想要的痕迹。
兰花竹子最简单,随手几笔就可以成型。
谢锦珠专心雕着手上的东西,连谢老太在自己的眼前身后来回晃荡了好几趟都没察觉到。
谢五妮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:“跟你说话呢,听不见啊?”
谢锦珠闪避不及铁片狠狠滑过墨条,看着走向扭曲的线条木着脸仰头:“你知道自己刚才毁了什么吗?”
谢五妮一脸莫名: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块墨的品相被你摧毁了。”
谢锦珠放下墨条,心平气和地说:“所以等我卖了钱回来,就不给你买新衣裳了。”
“呵。”
“就你?”
谢五妮不屑道:“指着你赚钱给我买新衣裳,我还不如自己去扒了树皮纳鞋底!”
谢锦珠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,站起来洗手。
等谢五妮说到自己用树皮也可以纳鞋底时,谢锦珠平静道:“那记得配一身草裙。”
“一身绿油油的,走在哪儿都可好看了。”
“谢锦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