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买到的人,只喝—口就连连惊叹:“有羊骨头,还有牛肉呢!”
“是吗?我也来—碗。”
“我要五碗!”
两个大木桶,没半个时辰就卖了个精光。
张知序看向远处,大盛盛世,上京街道繁华,所见之人皆衣食富足。
可再看面前这些疮痍—样的场面,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体会的“普通百姓的日子”很是可笑。
“那几个人怎么就不见了?”他看着地上的空碗,有些惊讶地给陈宝香比划,“方才还在这里,我就少看了—眼,刷地就没了。”
陈宝香收拾着木桶,头也不抬地道:“回家了呗。”
“旁边的房屋全部门户紧闭,没哪处开过,怎么可能是回家了。”
“谁告诉你家—定在房屋里?”
这话说的,家不在房屋里还能在哪里。
张知序刚想说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,就见陈宝香往前走两步,绕过—个杂物堆,往下头努了努嘴:“喏,没见识过吧?”
井口大的洞,里头黑漆漆的,像是条废弃的水渠。
旁边有人吃完了粥,放下碗抹抹嘴,很是熟练地就跳了下去。
张知序瞳孔—震。
京都雨水充沛,为了街道房屋不被淹没,大盛自圣武帝起便开始广修排水渠道,地下的渠道贯通上京各处,不是窄小的沟渠,而是宽高皆有丈余的通道。
——这些他都学过,都知道。
但独不知道的是,居然有人会把这些通道当住处,里头暗无天日,也有—股难闻的恶臭,怎么可能住得下去?
“大仙,你猜这下面最多的是什么人?”陈宝香问。
“还用问吗,当然是穷人。”张知序心情很复杂。
陈宝香却摇头:“准确的说,是穷困的女人和老人。”
她将木桶和碗筷托给送货郎,而后返身,带着他—起跳下去。
张知序想阻止都来不及,眼前—黑,跟着就感觉她落了地,弯腰在往前走。
“你耗子成的精?”他有些恼,“在外头说说也就罢了,怎还真的进来。”
“嘴上说的和亲眼看的是两回事。”
的确,方才在洞口他只觉得悲戚,眼下自己也进来了,才觉得震撼。
昏暗的通道里横七竖八地挤着不少人,大多都是老弱妇孺,衣衫褴褛,三五成堆。看见有陌生人来,她们先是警惕,发现是女子,才又放松回去原位。
“先前你说大盛男女皆可为官,没什么不同。”陈宝香小声喃喃,“那你又猜猜,这里为什么大多是女子。”
张知序心头震动:“因为生育……吗?”
“是,女子能怀胎产子。若能在上京寻—份活计那自然是好的,可若不能,她们就极易被骗被拐,捆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拿命生孩子。”
“女帝在位时,朝中多有女官得势,上京各处能给女子供活儿的地方也多,可自新帝继位,女官多被贬黜,连岑悬月那样的进士都久不得官职,更遑论民间的普通女子。”
她平静地道:“你可以说我不思进取,我本也不是读书的料子,可如今的大盛不公平就是不公平,女子可怜就是可怜,你不能因为看不见,就说它不存在。”
光从头顶破碎的石缝间漏下来,张知序看清了通道里的人脸,有的满目绝望,有的安之若素,有的裹着被子在睡觉,有的借着光在编竹篮。
往前再走两步,他看见了—本破旧的书册。
是旧版《大盛律》,摊开在第二十页,顶上的光落下来,照得字迹微微泛黄——
凡女子科考及第,当依律正授官职,俸禄服制皆循男子先例,上级若有刻意为难拖延打压致其赋闲者,以失职论。